趙太后惠文后、卽威后。新用事、秦急攻之。趙氏求救於齊、齊曰、必以長安君太后少子、孝成王弟、封之長安。爲質、至、兵乃出。許多事情、三四語敍完、此妙于用簡。以下只一事、連篇說不盡、又妙于用繁。太后不肯、大臣強諫。太后明謂左右、有復言令長安君爲質者、老婦必唾其面。明謂字妙。左師官名。觸讋詹入聲、 ○讋、史記作龍。願見、太后盛氣而揖之。恐其言及長安君、作色以拒之。入而徐趨、蹣跚之狀、已自動人。至而自謝。曰、老臣病足、曾不能疾走、先謝足病。不得見久矣、次謝久不來見太后。竊自恕。雖久不得見、竊以病足、故自恕其罪。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隙、也、故願望見。郄、病苦也。 ○閒閒將老態說起。太后曰、老婦恃輦連上聲、而行。亦言病足。曰、日食飲得無衰乎。只說老態。曰、恃鬻同粥、耳。曰、老臣今者殊不欲食、先說不欲食。乃自強步、日三四里。繞室中行、可三四里也。 ○次說調身。少益嗜食、和于身。次說能食。 ○自入見至此、敍了許多寒溫、絕不提起長安君、妙。曰、老婦不能。不能強步。太后之色少解。老婦已入老臣彀中。左師公曰、老臣賤息舒祺、息、其子。舒祺、名也。最少、不肖、而臣衰、竊愛憐之、又少、又不肖、又自衰、不得不愛而憐之。 ○先寫出一長安君影子。願令補黑衣之數、以衛王宮、沒死以聞。黑衣、戎服。沒、猶昧也。太后曰、敬諾、年幾何矣。對曰、十五歲矣、雖少、願及未填溝壑而託之。謙言死曰填溝壑。託、謂託太后也。 ○再囑一語、引出太后心事。太后曰、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。無數紆折、只要餂得此一句。對曰、甚於婦人。又逼一句。太后曰、婦人異甚。心事畢露。對曰、老臣竊以爲媼襖、之愛燕后、賢于長安君。媼、女老稱。燕后、太后女、嫁于燕。賢、勝也。 ○直說出長安君矣。却又說太后愛之不如燕后。若不爲長安君者、妙想。曰、君過矣、不若長安君之甚。至此便可暢言。左師公曰、父母之愛子、則爲之計深遠。此句是進說主意。媼之送燕后也、持其踵爲之泣、念悲其遠也、亦哀之矣。頓挫。已行、非弗思也、頓挫。祭祀必祝之、祝曰、必勿使反。或被廢、或國滅、方反本國。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爲王也哉。舍却長安君、單就燕后提醒太后。太后曰、然。左師公曰、今三世以前、至於趙之爲趙、只就趙論。趙王之子孫侯者、其繼有在者乎。繼、相繼爲侯也。曰、無有。曰、微獨趙、諸侯有在者乎。他國子孫、三世相繼爲侯。 ○兩問、仍用傍擊法。曰、老婦不聞也。亦無有。 ○此下左師對。此其近者禍及身、遠者及其子孫、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、位尊而無功、奉俸、厚而無勞、而挾重器多也。重器、金玉重寶。 ○所以無有相繼爲侯者。 ○前俱用緩、此則用急、一步緊一步。今媼尊長安之位、而封以膏腴之地、多予之重器、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、一旦山陵崩、太后沒。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。苦口之言。直捷痛快。老臣以媼爲長安君計短也、短字、與深遠久長對。故以爲其愛不若燕后。仍找到愛長安君不如燕后、終若不爲長安君者、妙想。太后曰、諾、只一諾字、見左師之言未畢、而太后早已心許之。恣君之所使之。亦不說出長安君爲質、妙。於是爲長安君約車百乘、質於齊、齊兵乃出。子義趙賢士。聞之曰、人主之子也、骨肉之親也、猶不能恃無功之尊、無勞之奉、以守金玉之重也、而況人臣乎。通篇瑣碎之筆、臨了忽作曼聲、讀之無限感慨。
赵太后刚开始执政,秦国猛烈进攻赵国。赵国向齐国求救,齐国说:「必须让长安君作为人质,我们才出兵。」太后不肯,大臣们竭力劝谏。太后明确对左右侍从说:「如果再有人说让长安君做人质,我一定要吐唾沫在他脸上。」左师触龙请求拜见,太后怒气冲冲地接见他。触龙进来后慢慢走着,到了面前就自己道歉说:「老臣脚有毛病,连快走都不能,很久没能来拜见了,私下原谅自己。但又担心太后身体有什么不适,所以希望来见一见。」太后说:「老妇也是靠坐车才能行动。」触龙说:「每天饮食该不会衰减吧?」太后说:「只能靠喝粥罢了。」触龙说:「老臣近来特别不想吃东西,就强迫自己散步,每天走三四里路。稍微增加了食欲,身体也调和了。」太后说:「老妇做不到。」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。左师公说:「老臣有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叫舒祺,年纪最小,不成才,而我又衰老了,私下很怜爱他,希望让他充当卫士的人数,来守卫王宫,至死也要听命于您。」太后说:「好的,他今年多大了?」触龙回答说:「十五岁了,虽然还小,希望趁着我还没死就把他托付给您。」太后说:「男人也疼爱自己的小儿子吗?」触龙回答说:「比妇人更甚。」太后说:「妇人爱得特别厉害。」触龙回答说:「老臣私下认为您爱燕后,胜过爱长安君。」太后说:「您错了,不如爱长安君那么厉害。」左师公说:「父母爱子女,就要为他们做长远打算。您送燕后出嫁时,拉着她的脚后跟为她哭泣,想到她要远嫁而悲伤,也很哀痛了。她已经走了,不是不想念她,但祭祀时一定为她祝祷,祝祷说:『千万不要让她回来。』这难道不是为长远考虑,希望有子孙相继为王吗?」太后说:「是的。」左师公说:「从现在往前推三代,到赵国成为赵国以来,赵王的子孙中被封侯的,有能继续保持爵位的吗?」太后说:「没有。」触龙说:「不只是赵国,其他诸侯国有这样的吗?」太后说:「老妇没听说过。」触龙说:「这是因为近的祸患及于自身,远的祸患及于子孙。难道国君的子孙就一定不好吗?是因为地位尊贵却没有功劳,俸禄丰厚却没有劳绩,而且拥有的贵重器物太多了。现在您抬高长安君的地位,把肥沃的土地封给他,赐给他很多贵重器物,却不趁现在让他为国家建立功勋,一旦您去世了,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立足呢?老臣认为您为长安君考虑得太短浅了,所以认为您爱他不如爱燕后。」太后说:「好吧,听凭您的安排。」于是为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车,到齐国做人质,齐国军队才出兵。子义听说这件事后说:「国君的儿子,骨肉至亲,尚且不能依仗没有功劳的尊位、没有劳绩的俸禄,来保住金玉重器,何况是臣子呢?」
左師悟太后、句句閒語、步步閒情、又妙在從婦人情性體貼出來。便借燕后反襯長安君、危詞警動、便爾易入。老臣一片苦心、誠則生巧、至今讀之、猶覺天花滿目、又何怪當日太后之欣然聽受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