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惲報孫會宗書


西漢文

蘊、旣失爵位家居、楊惲、華陰人。與太僕戴長樂相忤、坐事、免爲庶人。治產業、起室宅、以財自娛。魚、歲餘、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、知略士也、與惲書諫戒之。爲言大臣廢退、當闔門惶懼、爲可憐之意、不當治產業、通賓客、有稱譽。惲宰相子、父敞爲丞相。少顯朝廷、一朝晻闇、昧、語言見廢、內懷不服。報會宗書曰、惲材朽行穢、文質無所底、底、致也。幸賴先人父敞。餘業、得備宿衛、宿衛、常侍散騎官。遭遇時變、以獲爵位、霍氏謀反、惲先聞知。霍氏伏誅、惲封爲平通侯。終非其任、卒與禍會。謂見廢也。足下哀其愚、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、殷勤甚厚。先謝賜書。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、而猥隨俗之毀譽也、猥、猶曲也。言鄙陋之愚心、若逆指而文過、逆會宗之指、而自文飾其過。默而息乎、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、故敢略陳其愚、唯君子察焉。入報書意。惲家方隆盛時、乘朱輪者十人、朱輪、以丹漆塗車轂。二千石、皆得承朱輪。位在列卿、爵爲通侯、總領從官、與聞政事、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、以宣德化、又不能與羣僚同心并力、陪輔朝廷之遺忘、遺忘、缺失也。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。頓宕。懷祿貪勢、不能自退、遭遇變故、橫被口語、口語、卽戴長樂所告也。身幽北闕、妻子滿獄。惲禁在北闕、不在常禁之所。 ○自敍始末、俱含牢騷之意。當此之時、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、又頓宕。豈意得全首領、復奉先人之邱墓乎。此非幸語、正自恨語。伏惟聖主之恩、不可勝升、量、良、君子游道、樂以忘憂、賓。小人全軀、說以忘罪。主。竊自私念、過已大矣、行已虧矣、長爲農夫、以沒世矣。連用三矣字、情詞慷慨。是故身率妻子、戮力耕桑、灌園治產、以給公上、給君子之賦稅、以免官爲庶人故也。不意當復用此爲譏議也。不意會宗以此爲譏謗之議。 ○一束。夫人情所不能止者、聖人弗禁、轉筆會全神。故君父至尊親、送其終也、有時而旣。終、沒也。旣、盡也。臣子送君父之終、喪不過三年、其哀有時而盡。 ○起下句。臣之得罪、已三年矣、今我得罪已三年、惶懼之懷、亦可以少殺也。田家作苦、歲時伏臘、烹羊炰羔、斗酒自勞。去聲、家本秦也、能爲秦聲、婦趙女也、雅善鼓瑟、奴婢歌者數人、酒後耳熱、仰天拊缶、而呼烏烏。缶、瓦器也。秦人擊之以節歌。李斯上書曰、擊甕扣缶、而呼烏烏快耳者、真秦聲也。 ○激騷之音、短歌促節。其詩曰、田彼南山、蕪穢不治、喻朝廷荒亂也。種一頃豆、落而爲萁。其、 ○喻賢人放棄也。萁、豆莖。人生行樂耳、須富貴何時。須、待也。言國旣無道、但當行樂、欲待富貴職位、亦何時也。 ○含譏帶誚、惲之得禍在此。是日也、拂衣而喜、奮褎同袖、低昂、頓足起舞、誠淫荒無度、不知其不可也。滿紙不可人意。惲幸有餘祿、方糴賤販貴、逐什一之利、此賈豎之事、汙辱之處、惲親行之、下流之人、衆毀所歸、不寒而栗。栗、竦縮也。雖雅知惲者、猶隨風而靡、尚何稱譽之有。明明譏刺會宗。董生不云乎、明明求仁義、常恐不能化民者、卿大夫意也、明明求財利、尚恐困乏者、庶人之事也。此董仲舒對策文。故道不同、不相爲謀、大夫庶人、道不同也、我亦與子殊矣。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。純是怨望。夫西河魏土、西河、會宗所居。文侯所興、有段干木、田子方俱魏賢人。之遺風、漂飄、然皆有節概、知去就之分。漂然、高遠意。頃者、足下離舊土、臨安定、安定山谷之間、昆戎舊壤、子弟貪鄙、豈習俗之移人哉、於今迺睹子之志矣。言子豈隨安定貪鄙之俗而易其操乎。今乃見子之志與我不同也。 ○何謾罵至此。方當盛漢之隆、願勉旃、毋多談。旃、之也。 ○結語憤絕。 ○後有日蝕之變、人告惲驕奢、不悔過、日蝕之咎、此人所致。下廷尉按驗、又得與會宗書、宣帝惡之、廷尉議惲大逆無道、腰斬。

杨恽在失去爵位后在家居住,经营产业,建造房屋,用财物自我娱乐。一年多之后,他的朋友安定太守西河人孙会宗,是个有智谋的人,写信给杨恽劝诫他。信中说大臣被废退,应当闭门惶恐,作出可怜的样子,不应当经营产业、交往宾客、博取称赞。杨恽是宰相的儿子,年轻时就在朝廷显赫,一朝因为言语被废黜,心里不服。回信给孙会宗说:「杨恽才能朽败品行污秽,文采和品质都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,幸运地依靠先人的余荫,得以担任宿卫之职,遭遇时局变化,因此获得爵位,最终不胜任这个职位,终于与祸患相遇。您可怜我的愚蠢,蒙您赐书教导督促我所不及之处,殷勤深厚。然而我私下遗憾您不深入考虑事情的始末,却委曲地随从世俗的毁誉。说出鄙陋的愚蠢之心,如果违背您的意思而自己掩饰过错,沉默无言,恐怕违背孔子「各自说出自己的志向」的意义,所以敢于简略陈述我的愚见,希望君子明察。我家正当隆盛的时候,乘坐朱轮车的有十人,位列九卿,爵位是通侯,总管侍从官员,参与政事,竟然不能在这时候有所建树彰明,来宣扬德化,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协力,辅佐朝廷弥补遗漏缺失,我辜负窃居高位而不作为的责任已经很久了。贪图俸禄权势,不能自己退下,遭遇变故,横遭口舌之祸,我被囚禁在北阙,妻子儿女满狱。在这个时候,我自认为即使被灭族也不足以偿还责任,哪里想到能够保全头颅,再次侍奉先人的坟墓呢?我恭敬地想到圣主的恩德,不可计量,君子游于道,乐而忘忧,小人保全身躯,喜悦而忘记罪过。我私下自己想,过失已经很大了,品行已经亏损了,长久做个农夫,来度过一生了。因此我亲自率领妻子儿女,合力耕种桑蚕,灌溉园圃经营产业,来供给公家,没想到还要因此被讥笑议论。人之常情所不能止住的,圣人也不禁止,所以君王父母虽然至尊至亲,送别他们的去世,也有时候会结束。我得罪已经三年了,田家辛苦劳作,每逢岁时伏腊节日,煮羊烤羔羊,自己用酒慰劳。我家本是秦地人,能唱秦地的歌声,妻子是赵国女子,擅长弹瑟,奴婢会唱歌的有好几人,喝酒之后耳热,仰天拍打瓦缶,呼叫「乌乌」。那首歌词说:「耕种那南山,荒芜不整治,种了一顷豆子,散落成为豆茎。人生只是行乐罢了,等待富贵要到什么时候?」在这一天,拂衣而喜,挥舞衣袖低头昂首,顿足起舞,确实淫乱荒唐没有节制,不知道这是不可以的。我幸运有余禄,正在低价买进高价卖出,追求十分之一的利益,这是商贩的事情,污辱的地方,我亲自去做,是下流的人,众人诽谤所归向的,不寒而栗。即使平时了解我的人,还是随风而倒,还有什么称赞呢?董仲舒不是说过吗:「明明白白地追求仁义,常常害怕不能教化百姓的,是卿大夫的意思;明明白白地追求财利,还担心困乏的,是平民的事情。」所以道不同,不相为谋,如今您怎么能用卿大夫的标准来责备我呢?西河是魏国的土地,魏文侯在那里兴起,有段干木、田子方的遗风,飘然都有气节概略,知道去留的分寸。近来,您离开故土,到了安定,安定在山谷之间,是昆戎的旧地,子弟贪婪鄙陋,难道是习俗改变了人吗?到现在才看到您的志向了。正当盛汉的隆盛时期,希望努力吧,不要多说了。」

惲、太史公外孫、其報會宗書、宛然外祖答任安書風致。辭氣怨激、竟遭慘禍。宣帝處惲、不以戴長樂所告事、而以報會宗一書、異哉帝之失刑也。